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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李程韦这临死一搏,正正抓住了命脉。

    一旁的狱卒手中布条已是重新又抵上了他的嘴,正要往里塞,可听得这一句,都不用人吩咐,已是自行住了手,犹豫了回头看着座上的几位官员。

    ——十二年前北蛮南下,延州被屠,十数万人血流成河,数十万人家破人亡,自夏州到延州,无一县一村不是生灵涂炭。

    可蛮子是如何入的关,又怎么做到上万人在官道通行,一丝消息也不露?

    延州死守之时,是谁人开的西门城门?

    这事情直到今日,也没得出个结论。

    “蛮子是自顺口入的关,沿东南而入,共计八千七百余人,又有马匹一万五千余。”李程韦用力把头往后仰,为的正是躲开面前的布团,不要叫他说不清话,口中却是不停,“他们手持官凭,扮作商队入官,叫人以为乃是护送冶户监中的铜、铁!”

    屋中已是人人都屏住了呼吸,一个都不敢出声,只盯着等他往下说。

    然则李程韦却就此停住,转而鼓着眼睛看着顾延章,叫道:“顾副使,我听闻你是延州出身,父母兄弟皆死于北蛮之手,不过剩得你一人!难道你竟是不想知道仇人究竟为谁,此事究竟是何等来龙去脉?!”

    又对着张敛叫道:“张司职!如此大事,如此大功,难道你竟不要么?!你不怕延州城中十万阴魂半夜入梦噬你心脏,食你脑髓?!”

    他叫得撕心裂肺,声音尖得就像一把细长的针,直直刺入人的耳朵里,一双眼睛也鼓得几乎要瞪出来,环视一圈,一个又一个地瞪着屋内人,仿佛他已经不是人,正被延州城中的厉鬼上身了一般。

    “赵王自小精通骑射,明明只是寻常打猎,也不是在什么危险之地,如何会突然打马背上摔下来?!上回曾有翰林进言,申斥乃是魏王殿下行事,臣却知内幕,有证据!”

    听到此处,张敛已是恨不得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,只当自己从未出现在此地。

    他虽不是从头跟到尾,李程韦之前的案子,也知道个囫囵,其人能同谁人扯上关系,更是不问也知。

    不过是领命来行刑而已,不想竟会如此倒霉!

    早知今日命犯太岁,便该告病在家装死才是!

    无论是什么事情,一旦把天家搅和进来,当差的又哪里能有好果子吃?

    张敛还在磨牙,不知要不要装病,对面李程韦已是又叫道:“小人有话要供!小人要面见太后!”

    “住口!你乃阶下之囚,戴罪之身,竟还敢有如此妄念!”

    张敛终于忍不住喝止了一声,转头对着顾延章道:“顾副使,这李程韦已是疯了,既是得了令,外头人想是已经到了,点得齐全,这便行刑罢!”

    他见顾延章并不说话,只盯着李程韦,心中暗怕对方一心挂着扬州之事,连忙又道:“此人不过拖延时间,莫要被他诓骗了,逝者已逝,却不能因此耽误了你我……”

    话未说完,对面李程韦已是喘着气叫道:“张司职,你当真想知道老夫说的是真是假,也不消做旁的事情,只要此时杀了我,明日此时,便能在街头听得旁人言说,自会知道真假!”

    他口中说着,面上却露出了一个颇为狰狞的笑,道:“我历事多年,若是这点成算也无,如何能挣下如此家业?我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,却也识得几个义士,皆知我在何处存了证据,众人领我李程韦薄面,也虽舍身也不惜!张司职,你若有胆,此刻且来杀我,明日便知端底!老夫死不足惜,能叫在座诸位拿上前程陪着,却也够本了!”

    张敛本要怒斥,嘴巴已是张开,却只好跟着瞪大了眼睛,张着嘴,僵在了那一处。

    见得自己终于把人给吓住了,李程韦慢慢地放开了捏得死紧的手。

    他轻轻推开在拦在自己面前的狱卒之手,整了整身上的衣衫,复又调整了一回坐姿,这才喘出胸中的那一口浊气,抬头道:“老夫要面见太后。”

    ***

    慈明宫中,张瑚正端坐在椅子上。

    他左手捧着碗盏,右手拿着汤匙,盛了薄薄的一层汤羹,托在手上,半日没有往在嘴里送。

    张太后见不得他这样,出声道:“知道你不爱吃甜,这是叫她们做的决明汤齑。”

    张瑚这才道:“叫太后挂心了。”

    一面把那一汤匙汤羹吃了。

    他吃了一口,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,把那碗盏放回了一边的桌子上。

    张太后看得好笑。

    见了自家人,她便不似平常在臣子、儿子媳妇面前那般模样,连面色都缓和了几分。

    张瑚放了碗盏,心中琢磨了许久,正要开口,却听对面张太后忽然问道:“昨日天色晚了,我便没有细问,你同你爹去赣州,同那原来的通判可有来往?”

    张瑚微微一愣。

    这一个话,昨日张太后已经问过,他其时早回了,怎的今日又来问。

    他前头才在宫中看到了顾延章,又听说他领了天命,正监审着李程韦的案子,

    所谓天命,眼下朝中并无天子,中书也没空管什么审案,自然是张太后弄出来的事。

    她这是要做甚?

    张瑚猜不出来,却也不怎的放在心上,只随口道:“原在延州时就因事认识,也常给他送东西过去,二弟倒是喜欢去往他家中,后来到了赣州,又遇得两相交接,多多少少也接触过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张太后一直还记得这事,便道:“是那猴儿走丢了,他家夫人救起来的事情罢?当初我听崔用臣说了,还想叫她得闲的话帮着管一管……”

    她摇了摇头,把此事丢开,又问道:“昨日你说那顾延章才干虽有几分,可年轻尚轻,品性未定,是个什么说法?”

    张瑚皱了皱眉。

    得了这样一个问题,实在不太好解释。

    他昨日回那一番话,其实是有缘故的。

    人品如何,他毕竟没有见识过什么事例来佐证——两家虽然往来不少,最多也就是互相送些东西,那季娘子倒是救了自家弟弟,可若是以救人来论人品,似乎也有些草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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